待春闺
恋人的另一面:甜蜜又烧脑的危险爱情
我当皇后了。
斗争多年,终有一日,压在谢临宵头上,成了他名正言顺的母后。
我翘着腿,坐在凤鸾宝座上,居高临下问他:「谢临宵,你服不服?」
他低着头,似乎要将我磨碎一般,吐出两字:「不服。」
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了呢?
也许,是入宫前夜,他醉酒闯进院子里,要带我走,我给了他一巴掌。
也许,是我冷眼看着他心上人被指去柔然和亲,而未施与援手。
总之,他恨上了我。
次日,谢临宵带着兵马,往坤宁宫前一扎,反了。
窗外的喊杀刺破窗户,灌入双耳。
我没了爹,没了丈夫,还得罪了谢临宵。
当泱泱人马破门而入时,我踮起脚尖,将头搁进早已悬置好的白绫里。
「郑宛央,你找死!」
谢临宵脸上沾了血,活像地狱爬出的修罗,呛地拔出长剑,跨过尸山血海,向我
走来。
他是个记仇的人,当年手刃仇人,是一刀刀将人割死的。
我不愿做第二个,于是用力蹬倒了凳子。
喉间的绳结逐渐勒紧,窒息感袭来。
我如同坠落的蝴蝶,沉落黑暗。
「喂,醒醒!到你了!」
黑暗中,有人轻轻推搡了一下我。
扑通。
身体撞在什么东西上。
幽幽的牡丹花香混杂泥土芬芳,钻进鼻腔,我哼了一声,闭眼揉了揉鼻子。
这个时节,只有御花园的牡丹花开得最盛。
紧接着,四周嘈杂声灌入双耳,声音渐渐明晰,像逐渐拉开的大幕。
我迷糊糊睁开眼。
硕大的日头悬在高空,明晃晃的。
有个女人低下头来,挡住光芒,一脸严肃道:「选秀都能睡着,你可真行。」
我细细打量着女子的轮廓,突然睁大了眼,声音沙哑:「静和,我死了。」
啪!
她给了我一巴掌,「郑宛央,当着皇上和太后,我劝你别发癫。」
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我方清醒,一骨碌爬起。
看到眼前场景的那一刻,人呆滞在那儿。
微风袭来,吹起了我的秀发。
鬓间的海棠花舔过耳垂。
穿红着绿的女子,窃窃私语的人群。
年轻一些的皇帝从盘子里摘了颗葡萄喂进嘴里。
早已驾鹤西去的太后就着太监的火点燃了烟叶,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儿。
一切梦幻而又真实。
我怔怔吐出两个字:
「我!」
「靠!」
我重生了?!
我重生在了最差劲的一年。
这一年,我位高权重的宰相爹因贪污受贿,被贬往北地。
我撑着一口气,在选秀上崭露头角,搏得皇上青睐,入宫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妃
子。
后来,汲汲营营,登顶凤位,第二天却被煜王谢临宵逼死在坤宁宫的房梁上。
明明给了我扭转命运的契机,这个时间点却让结局变得无法撼动。
如果早重生十八年,我可以在第一次见谢临宵的时候,把「丑八怪」三个字咽进
肚子里,不至于叫他嫉恨上我,一恨就是十几年。
也可以在我爹第一次收别人银子的时候,举报他,断了罪孽的念头,不至于后来
举目无亲。
甚至可以在谢临宵要带我走的那夜,别无脑地说出我爱上了他父皇那句蠢话。
可是我生在了该死的四月初八,选秀当日。
我对着皇帝发完嗲,因为饿肚子晕过去。
似乎没什么好改变的。
唯一能做的,是改变半年后静和去柔然和亲的命运,让谢临宵不至于一怒之下,
杀我泄愤。
就在我暗自腹诽的时候,静和一胳膊肘子怼在了我的肋下。
「煜王看上你了,别发蒙。」
她声音里带了一点激动,仿佛我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我深深吐了口浊气,抬眼瞧过去。
煜王,是哪个?
信息量太大,我没反应过来,直到与眼神不善的男人四目相对,虎躯一震。
重生前带血的脸和眼前之人无端重合。
在我惊恐的目光里,他冷冷一笑,「郑宛央,瞪老子干什么,你有意见?」
谢临宵……
闭眼是他,睁眼还是他。
太阳下,他穿着一身浅色的锦缎袍子,面如冠玉,明硕张扬,一只脚蹬在小几
上,浑身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少年气。
他看上我了?
怎么可能,他喜欢的人是静和。
接触到静和的目光,我突然明白过来,是静和去求了谢临宵。
可我前世太过孤傲,家中遭遇变故,宁愿进宫当个妾,也觉不愿意因静和对我的
怜悯,而委屈自己待在煜王府当一个侍妾。
真应了那句话,既然都是妾,为什么不当皇帝的妾?
这辈子,我虽不想进宫,可谢临宵身边更去不得。
正欲拒绝,谢临宵笑着说:「郑宛央,前儿你送的香囊,老子不喜欢,回头你再
换个图样儿。」
此话一出,太后的脸都绿了。
我的脸也绿了。
私相授受,再清白的身子都是不成了。
这世上敢跟老子抢女人的,谢临宵天底下独一份。
太后气得丢了烟袋,拍案而起,「来人,把人给哀家扔出去!」
不对劲儿……
漫漫宫道上,罪魁祸首骑着他的赛风驹在前方踱步。
我拉着静和跟在后面。
一双眼睛几乎要将他戳穿。
谢临宵是哪根筋搭错了,说出那么句话来。
「……三表哥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你收着点性子,我将来还指望你呢。」
静和捂着嘴跟我小声嘀咕。
我白了她一眼,闷闷道:「你既然喜欢他,大可叫你父王只会一声,让他上门提
亲。」
静和的父亲是当朝威名赫赫的异姓王,以静和的出身自然配得上的。
静和一愣,羞红了脸,「你瞎说什么呢……」
我正要加把劲儿,把静和说动,她却突然脚步一停,说要去看皇后。
我心想,静和他们家与皇后也不熟啊。
许是靖安王听到了风声,托皇后在宫里给静和物色夫婿,其实这样也好,嫁谁都
比嫁去柔然强。
心中欣慰,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生怕谢临宵以为是我撺掇他心上人另觅良缘,
一怒之下砍了我。
我大半日滴水未站,身娇体虚,走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马有八条腿。
再一晃,人直挺挺面朝天倒下去。
咚。
随从惊叫一声。
「王爷,郑姑娘倒了。」
我就听谢临宵语调张扬,懒洋洋道:「老子不瞎,看见了。」
狗东西。
我在心里不声不响地骂了一句,却闭着眼,硬挺着不起来。
反正梁子都结下了,再结一个怎么了?
你从你爹手里抢过来,没道理回府路上就不管了吧?
谁知道,谢临宵跟我耗上了。
大太阳毒辣,晒得我脸皮阙红。
谢临宵骑着马躲在树荫儿底下,冷冷道:「郑宛央,不怕脸皮晒冒烟儿就挺
着。」
于是,寂静的宫道上,横着躺了个人。
远处的树下,盘腿坐了个人,还牵了匹马。
偶尔有路过的宫人,皆低着头匆匆走过。
双方僵持,我硬挺到了日头偏斜。
最后一缕光线收归天际,谢临宵推开下人的蒲扇,站起来,悠哉感叹道:「老母
猪该翻面了。」
说完,悠然离去。
托谢临宵的福,我被人扛进了煜王府。
第一晚的待遇不错,他们草草给我扔进一间屋子,关上了门,便离开了。
我折腾一天,沾枕头就着。
第二日一早,砰的一声,我瞬间坐直了身体。
宣战开始了。
明晃晃的天光射进来,窗户大敞,冷风倒灌。
在狂乱的心跳声中,一只黑冠公鸡扑棱着翅膀从窗口被扔进来,鸡毛飘飞。
我尖叫一声,缩在床边。
谢临宵那个混蛋玩意儿,把他的爱鸡丢进来了。
他的爱鸡叫威猛将军,有谢临宵撑腰,前世没少啄我。临死前我最后悔的事,是
没把威猛将军宰了炖汤。
谢临宵抱臂站在窗边,「郑宛央,什么时辰了还在睡,不知道伺候你主子洗漱更
衣吗?」
「咕咕咕……」威猛将军高昂着脖子,两只黑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跟他主子
的傲慢如出一辙。
房里我和公鸡陷入了诡异的对峙。
我蜷缩在被子下面,围住脖子,瑟瑟发抖。
前世我跟随皇帝微服出巡,被一群大鹅盯上了,追了三条街,后来身上被拧得青
红交加,好不容易才被得救。
从那之后,我惧怕一切带着尖喙的生物。
我脸色煞白,呼吸不畅,很快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晕倒前听见谢临宵低骂了一声:「该死的,你怕只鸡干什么!」
等思绪再度回笼,缓缓睁眼,看到的是谢临宵阴沉的脸。
旁边的婢女小心翼翼道:「王爷……王爷……轻点,都掐出血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啪,打开他的手,「疼……」死老娘了。
奔到镜子前一瞧:人中血流不止。
谢临宵不耐烦道:「天天这疼那疼的,再说一句,把你嘴缝上!」
他这些粗鄙之语实在和他身份不符,却不妨碍他天妒人怨的美貌。
我满是怨气地盯着他,直到他走,还在哗哗淌血。
经此一闹,我更没心情梳妆打扮了,头发蓬乱地坐在梳妆镜前,用一方帕子摁着
嘴,表情呆滞。
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
「秋葵,今儿听说府里新来了一个厨子。」
秋葵是宫里派来侍奉我的丫鬟,其实她是不是丫鬟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年头,只要是个皇子,府上必然有皇上的眼线。
秋葵乖觉应道:
「听说那厨子来历不凡,曾被先帝赐过金字招牌呢……皇上疼王爷,特地派到府
里来做活。」
我轻笑一声,是不是厨子大家心里也有数。
「吩咐厨房,我想吃烧鸡。」我心情极好地往头上簪了一朵花儿,大红的,衬得
我人比花娇。
秋葵一脸愁云,「主子,您吩咐得急,咱们上哪弄鸡去……」
我笑了,「后院不是有一只吗?」
中午谢临宵踩点回来的时候,威猛将军刚好上桌。
他背着手儿,心情不错道:「哟,今天吃鸡呢?」
我舀了一碗汤,摆在谢临宵面前,甜笑道:
「特地用南方进贡的芦笋顿了两个时辰呢,王爷快尝尝。」
谢临宵十分受用,端着碗吹了吹,一饮而尽,赞不绝口:「不错。」
他正坐着挑汤里的鸡肉,鸡爪子,黑的,鸡头,黑的,手突然一顿,问道:「哪
来的鸡?」
我露出了纯真无邪的微笑。
谢临宵腾地起身,转身走出去,半晌后,院子里传来他的怒吼:
「谁把老子的威猛将军炖了!」
新来的厨子因为炖了煜王的斗鸡,被遣送回宫了。
是夜,书房里,谢临宵一脸阴沉地盯着我。
我哭得梨花带雨,
「王……王爷明察……妾身只想喝点鸡汤,谁知道那厨子把鸡给炖了……王爷有怒火
千万别憋着,您打死宛央吧……」
谢临宵眯眼瞧我:「郑宛央,我还不知道你?」
你知道我什么?
咱俩这辈子就见过一面,我还骂了你一句丑八怪,别搞得跟老熟人一样。
我避开他的目光,哭得更加惨烈,小脸儿通红,快要背过气去……
「宛央不是故意的……」
谢临宵的表情从狐疑,逐渐变得犹豫不定,最后狠狠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别哭了,爷可一句都没骂过你。」
我委屈巴巴地绕过桌案,走到谢临宵前面,勾起他的一根手指,撇着嘴道:「您
吓到宛央了……」
谢临宵嗤笑一声,胡乱在我脸上掐了一把,
「胆子小得跟麻雀似的,你立了功,算是将功补过了。」
闻言我心底一惊,合着谢临宵不是傻子啊……
皇帝赏的东西都是宝贝,可皇帝赏的人,尤其是放在厨房里的人,要格外小心。
经嘴的东西一旦交到别人手里,便是将命放到别人手里。
我替他拔了个眼线,可是大大的功臣。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人禀报,「王爷,静和郡主来了。」
谢临宵猛地推开我,站起来,「人呢?」
「在老地方。」
谢临宵深吐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裳,对我道:「你先回去。」
我知道他又要去幽会小情人,噢了一声,让出条道。
谢临宵卷着风儿似的不见了踪影。
回去的路上,府里的下人都用充满怜悯的目光看我,仿佛在说,就是这个女人,
借着静和郡主的势入了王府,到头来还是要吃冷饭,太可怜了。
我没有解释,小门一关一夜好眠。
第二天,皇帝赐了个美貌的女人进府。
在此之前,只有我一名小妾,如今贸然多出来一位,府里顿时热闹起来。
八百年没站过队的下人开始频繁向隔壁雍王府的下人请教,如何才能在两位女主
子中选出一位最有可能成为王妃的。
隔壁下人摇头,「不知道,我们家王妃一年一换。」
美人姓周,单名一个斐。
她仗着自己是贵妾,高我一头,第一天就给了我个下马威。
只是她不赶巧,这日静和正好来看我,那头刚骂完,静和仰着鼻孔道:「你是个
什么东西?」
要知道,静和虽未入府,却早已如同主人一般,平日里吓人说话都不敢大声,生
怕吓着她。
周斐却不是省油的灯,昂着脖子:
「静和郡主,这是煜王府的私事,别说您了,就是您爹在也管不着。」
静和一向跋扈惯了,哪里容得下一个小妾来编排她,当场冷笑:
「你信不信,本郡主这就进宫请旨,嫁到煜王府来做王妃。到时候别说骂你,就
是把你头按恭桶里,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周斐被吓着了,指着静和半天没说话。
最后,还是她丫鬟半拖半拽将人弄走的。
静和抠着指甲笑道:「她有皇帝撑腰,我也有,怕什么?」
这话我没当真,秋葵却当真了,她忧心忡忡地问我:
「主子,静和郡主不会真打了嫁给王爷的主意吧?」
我说:「嫁过来也挺好。」
反正,早晚是要嫁的。
是夜,谢临宵来了。
他踢了靴子,往榻上一盘腿,对着我招手:「来,给爷说说,她怎么欺负你
了?」
我虽然没受委屈,却乐意落井下石,直白道:「她骂宛央小狐狸精。」
谢临宵最近格外喜欢掐我的腮,「倒是没错,的确是个小狐狸精。」
我欲语还休,最后半推半就地往他肩上一杵,娇声道:「煜王哥哥真讨厌……」
许是力气大了些,谢临宵咳嗽了一下。
我恶俗地抱着他的胳膊,左一个煜王哥哥,右一个煜王哥哥,给自己喊得起了一
身鸡皮疙瘩。
结果谢临宵嘴角咧到耳根子,飘飘然道:「老子今晚就给她送走。」
我心想,便是送走,也不是为了我。
而是为了静和。
要不是赶巧儿,静和在府中受了委屈,周斐脚撵在我脸上,谢临宵都不会过问半
个字。
我无趣地当笑话听听,夜深了,一开门,周斐一脸嫉恨地站在树下,酸溜溜道:
「小贱人,你还敢告状?」
我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只想着让此人上道一点,好解救我于水火,便道:
「姐姐,王爷喜欢嘴甜的,可不喜欢在府里挑事的。」
「郑宛央!你敢讽刺我!」
梆!
她抄起块木头,直中我聪明的脑门儿。
秋葵惊叫一声,替我捂住了额头,「来人啊!主子流血了!」
突然身后大门一敞,一只大手代替秋葵死死压在我的伤口上,声音冷淡到:
「人死哪去了,拿了人送回宫去。」
美人儿还来不及叫嚣,就被人狠狠摁在地上。
谢临宵轻轻掀开我额头的帕子,血水立刻顺着脸的轮廓滴滴答答落下来。
他满眼阴鸷,戾气恒生,「别费工夫了,直接扒了皮!手剁下来!」
我知道扒人皮这事他真能做出来。
前世谢临宵暴戾恣睢,杀人不眨眼,向来没什么底线,上次见他这么残暴,还是
有人当众嘲讽他的母妃。
周斐吓得小脸儿惨白,「王……王爷,您说妾身入府自便,您不管的……」
谢临宵冷笑一声,「没让你自便到她身上。老子给你脸,你不要,那就扒干净
了。」
美人抖若筛糠,满眼震撼,「我不服!她也才入府!凭什么!凭什么!」
谢临宵拉着我的腰,往身旁一揽,「老子跟她说的话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你敢跟
她比?」
在美人的惨叫中,他拉着我重新回到房内,找出金疮药给我上药。
血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我坐在小榻上,怔怔地盯着谢临宵。
我忽然道:「我不会告诉静和的,你不必紧张。」
谢临宵低着头,「提她干什么?」
我识趣地闭了嘴,想着改日静和来的时候,可千万兜住那个倔脾气,不然她对着
谢临宵发火撒气,倒霉的还是我。
烛火照在他的侧脸上,光影分明,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落暗影,如果不开
口,谢临宵绝对是个妥妥的美男子。
奈何他长了张嘴。
「郑宛央,你不是挺能耐吗?不会躲?」
我能耐有用?全是替你家静和挡枪,不给我点金银首饰可太差事儿了。
我低啜一声,依偎在谢临宵怀里,「谢王爷救命之恩。」
谢临宵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道:「郑宛央,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当然是把静和嫁给你,然后功成身退。
谢临宵见我不说话,掰过我的头朝着他,
「郑宛央,爷知道你心里有算计,可你藏着点,别叫我看出来。」
我索性不跟他兜圈子,「王爷,你把静和娶了吧。」
谢临宵一顿,虚起眼:「你让老子娶谁?」
「静和。」
他腾的站起来,「你想都不要想!」
「郎情妾意!多好啊!」
「老子去你的郎情妾意!」谢临宵砰地踢翻了凳子,「郑宛央,你吃饭都吃脑子
里去了!」
说完,夺门而去。
带得门咣当一声响。
我愣了神,不明白谢临宵在抽什么疯,眼看夜深,正准备早早入睡。
子时刚过,下人急切地敲响了门窗,
「主子快去瞧瞧吧,王爷在外面喝醉了酒,和别人打起来了。」
我脑袋嘣磕在床角上,立刻弹起来,低骂一声,裹紧大氅,冒雨出府寻人。
大街上空空荡荡,不多时已经行至酒楼前。
门口燃了一盏小灯,掌柜的蹲在门口,看见我,殷切地跑出来:
「夫人,王爷正寻您呢,快快进来,外头可冷!」
我搓了搓冻红的鼻头儿,接过掌柜的递来的汤婆子,随他进了雅间。
原以为会瞧见筷子盘子纷飞的修罗场,谁知谢临宵正支着头,慵懒地瘫坐小几
旁,眼眸轻阖;不远处,是钦天监杨大人。
杨大人喝大了,念念叨叨:
「天子血脉又如何,未经四书五经教诲,犹如未开化之蛮人,难登大雅之堂。」
这话傻子都听出来,骂谢临宵的。
若放往常,谢临宵不徒手捏碎杨大人的脑瓜子都算仁慈了,今儿却不知怎么了,
靠在那儿一言不发。
掌柜的懂事地替我们合上了门。
我环顾四周,抄起一个花瓶,犹听杨大人在满口放屁:
「文礼不通,奢靡铺张,出身低贱,为人不齿……嗝……杨某以身证道,不畏权贵
——」
砰!
我举着花瓶,狠狠敲在杨大人的头上,低声道:「去你娘的以身证道。」
前世要不是他们,谢临宵也不会黑化成那样!
杨大人额头高高鼓起,高喊:「就凭他老子是皇帝!我不服——」
砰!
又是一声。
我气喘吁吁,费力地提起花瓶,「不服憋着。」
杨大人青了一只眼,「他娘的——唔唔……」
我将抹布塞进他的嘴里,抹去碍事的头发丝儿,肚子里的起床气才勉强出了个干
净。
一回头,谢临宵眼神清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手一抖,哐当!
花瓶落地,碎瓷飞溅,杨大人疼得打了个滚,抹布掉了一半,开始呕吐。
在这诡异的动静里,我扯扯嘴,企图挽回自己文静娴淑的形象,
「王爷,妾身呃……妾身终于找到您了!」
谢临宵任由我扑到他身上,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夜露浓重,渗透了他的衣衫,可见他已经在窗下待了很久。
此人装醉,莫不是故意试探我,如果真揪着殴打朝廷命官的事治罪,如何应付过
去?
蓦地,谢临宵抬手,狠狠扣住了我的后背。
一片寂静了,谢临宵哑着嗓子道:「娘娘,你的额头怎么红了?」
娘娘,不是宛央。
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万千思绪此时已经乱做一团,我扑在他身上,一动不敢动。
先前不切实际的想法在我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来,如果我可以重生,谢临宵为什
么不可以。
我依稀记得前世曾有无数次,谢临宵在酒楼喝得烂醉如泥,我提着扫帚,气势汹
汹地拎着他的衣领拽回去。
那时候瞧不起谢临宵的人更多,我打不过,就一言不发地将人提回去关禁闭。
他压着我,像是要揉进骨血里去,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娘娘,你怎么才
来……」
我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嘶哑,「呃……那个……我……」
谢临宵清醒的时候,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样的话,突然软下来,我竟不知道如何应
对。
他抬起眼,眼里醉意朦胧,混杂着一些挣扎和痛恨,还有一丝不甘和懊悔。
「你怎么听不懂话呢……」他抱着我,喟叹一声,「我不想让你死的。」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下一刻,冰冷的唇吻上来,带着一点酒香,强势又霸道。
他的手探进我的衣裳里,胡乱地摸索着后背的细线,一松,我的身前再无遮挡。
我惊叫一声,被他堵住嘴,抱着滚进屏风后去。
我惊慌地撑着他的身子,喘息道:「谢临宵,你喝醉了!隔壁还有人啊!」
谢临宵红着眼,压着我的手腕,
「是啊,醉了,不喝醉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宛央,父皇的软饭不好吃,你吃
我的不行吗?」
说到最后,他强势地破开阻隔,手一路挪到了下面去。
我倒抽一口冷气,惊叫一声,很快脸颊烧红。
「谢临宵!你疯了!」
谢临宵眼眶通红,像一头发了疯的狼崽子,
「父皇碰过你吗?郑宛央,你才多大!就晓得找老男人!我不老,你找我啊!」
我眼泪涌出来,用尽力气,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谢临宵,你清醒一点!」
我虽然进宫早,却不曾真正侍奉过皇帝,也许是他觉得我太小,心有隔阂,一口
皇帝叔叔叫大了一辈。
我不知道谢临宵还有这么一份心思。
四周突然一静,谢临宵顿住了。
他的瞳孔微微扩大,眼神逐渐清明,手一松,怔在那儿。
我挣开他的钳制,抱着膝盖退在角落,衣衫不整,泪水一个劲儿往下掉,小声呜
咽,「你混蛋……」
啪。
又是一个巴掌。
谢临宵狠狠扇在自己脸上,比我下手都狠。
他脸色惨白,闭上眼,久久没有说话。
屏风外,我听到杨大人的夫人骂骂咧咧地推开门进来,然后闹哄哄地提着杨大人
走了。
小门一合,满室重归宁静。
「宛央……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再高一度,就会吓坏我。
这是前世今生,谢临宵第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我脸颊湿热,抹了把脸,带着哭腔道:
「你说对不起就有用吗?你今晚对我干的事,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吗?」
其实也不是大事,无非就是摸了摸,亲了亲,抱了抱,可谢临宵好像对此,十分
愧疚。
谢临宵慢慢将手伸过来,生怕吓到我,在发现我没有抗拒之后,握住我的手,放
在他的脸上,哑着嗓子道:
「宛央,往这里扇。什么时候出气什么时候算。」
我狠狠推了他一把,没推开,「我嫌手疼!」
谢临宵紧紧攥着我的手,生怕我跑一样,「那我自己来,你数着,好不好?」
我知道他真干得出来。
前世就一根筋,被人打得皮开肉绽都不说一句,这会儿他是真要给自己上刑啊!
「我困了,不想看你。」我撇过头去。
谢临宵一僵,落寞道:「我送你回去。」
「衣服都叫你扯破了,怎么走?」
谢临宵愈加愧疚,「我……我以为那是在做梦……我以为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吗?」我带着鼻音,用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
下,「我是你的娘娘……放尊重点儿。」
「别提那两个字。」
谢临宵冷声冷气地,一副想发怒,又不敢的样子。
到最后只能不忿地扭过头去,「宛央,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别往我心上捅刀
子。」
他不认我也正常。
我和他,如果抛开仇怨不贪,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那时候谢临宵贪玩,我看不惯他,便每天提着扫帚追着他打。
皇帝那时候总跟我爹笑着说:「小小年纪就知道驯夫,以后可真得叫宛央多多看
着他。」
眼下,还成了我的错。
他憋了这么久,害得我悬梁自尽,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我用脚尖轻轻勾了勾他的胳膊,等着他耳根发红,才小声道:
「我什么都没穿,还冷着呢。」
谢临宵脖子也红了,却坐着一动不动,看也不看我。
我气得站起来,「算了,我自己回去。他们爱看就看吧,反正也没几两肉。」
「郑宛央,你敢!」背后传来谢临宵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一回头,谢临宵已经走过来。
他脱下袍子往我身上一披,罩住了我的头,说道:「回家。」
那日之后,谢临宵足有三天没出现我面前。
这几日静和频频造访,话里话外探听一些柔然的消息。
我心头一牵,「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静和兴致不高的样子,「皇帝叔叔说,可能要找人去和亲。」
我心中酸涩,握紧了静和的手:「静和,找个人嫁了吧。」
静和走的时候,眼睛红得像小兔子,问我:「即便是嫁给皇家,都没有关系
吗?」
我想,她大概是想嫁给谢临宵,手紧紧攥起,「没关系的。」
静和垂下眼,低声道:「宛央,我明白了。」
过了几日,便是谢临宵的生辰。
当年谢临宵的母妃冠绝六宫,圣眷正浓,糟了人嫉恨,生产之日惨遭暗害。
若不是后来我爹的贪污案牵连甚广,宫人招供的时候,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都说了,谢临宵的母妃之死,至今还是个迷。
是以,每逢生辰,我都不敢招惹他分毫。
可是一连几日,谢临宵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终于在今日,我探听到他的下落,煮了碗面,亲自端着去了他房中。
叩门声响彻夜空,屋内寂静无声。
我不死心地继续敲门:「谢临宵,开门。」
还是没有动静。
我一着急猛地推门,好巧不巧,门呼啦从里被拉开。
我扑了空,一盆长寿面眼看就要倾斜着泼在谢临宵身上。
他长臂一揽,扣住我的腰,另一只手稳稳端住了托盘。
夜色深沉,我仰起头,借着月光,对上他深沉的眼眸,眼底就像化不开的浓墨。
想到上次两人尴尬的场景,我摸了摸鼻子,
「你藏屋里干什么呢……叫半天也不开门……」
搂在我腰间的大手一紧,捏得我惊呼一声,绷紧了身子。
看不见的黑暗里,我的脖子渐渐攀上红霞。
「你怎么来了?」
「给你过生辰啊……」
谢临宵不说话了,我以为他生气了,觑他一眼,谢临宵背对着我,燃起了灯。
他神色如常,凉凉道,「有什么好看的,早点睡吧。」
我听出来了,他心情不好。
只是声音里少了一些威胁,多了一份随意,终究是待我有些不同了。
我咽了口唾沫,看向被煮成糊糊的面,心生忐忑。
我正出神地想着,谢临宵筷子已经插进了面条里,翻搅一番,狠狠皱起眉头。
断成这样,不太吉利。
谁知,谢临宵将碗一拉,低着头将一筷子糊状物塞进了嘴里。
我不适地皱起眉头,一脸痛苦地看着他慢慢咀嚼,想问他好吃吗,却始终问不出
口,算了吧,看着也不能好吃。
烛火跳动,光影渐渐挪移,谢临宵低着头,专心吃面,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没
有跟我说一句话。
当打更人高亢的喊声响起的时候,一碗面见了底。
我倏地回神,看见谢临宵的鼻尖上出了薄汗,望着我的眼神黝黑晶亮,让我想起
当年府中养的来福。
我心脏一紧,话随口出:「谢临宵,岁岁平安,四年后,我还给你过。」
他的生日四年一次,前世都没正儿八经过过,这种话,我也只对他说一回。
谢临宵嗤笑一声,垂下眸子,修长的食指轻轻往眼皮上一搭,抿了抿,遂又睁开
眼,
「谁说老子四年一过,以后老子年年都过,再做不好,给你卖了。」
行吧,您是寿星您说了算。
我拍拍裙子,起身的时候突然被谢临宵拽住了手腕,正正当当坐在了他的大腿
上。
「去哪儿?」
我大惊,「回……回去睡觉……」
我触到什么,浑身突然烧灼一般,血液变得滚烫。
谢临宵喉结滚了滚,眸色加深。
「谢临宵,你不要脸!你怎么能对我……」
「不能对你什么!」谢临宵一双黑眸死死锁住我,手压着我的肩膀往下一按,
「老子差哪儿了!」
我彻底乱了阵脚,情急之下,面红耳赤道:「我好歹当过你的——」
「嗤——」谢临宵不屑地压上来,「你才给我当了几天后娘,龙床都没爬上去
过,就想着压我一头!郑宛央,你做梦!」
我被他的话撞得思绪大乱,喃喃道:「好哇,谢临宵,你终于不装了……」
上次醉酒之后,我俩处于衣衫不整的尴尬状态,谢临宵自然没有多做解释。
谢临宵撮着我的嘴唇,久久没有说话,我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眼眶有些红,眼神
亮得吓人。
雨夜寒凉,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连窗纸都湿了一层。
谢临宵身上还余留澡豆儿的香气,他牵着我的手:「今晚不许回去。」
我咕咚咽了口唾沫,「我……我怎么觉得你喜欢我?」
谢临宵冷哼一声,「你可真聪明。」
「可你不是喜欢静和吗?」
「喜欢个屁!」
我小脸一跨,「完了,我把你许给静和了。」
咚!
一扇门当着我的面狠狠合上。
谢临宵站在里面,怒吼道:「郑宛央,你爱睡哪睡哪儿,老子再喜欢你就是
狗!」
「谢临宵,我冷。」我仰着头,盯着屋中的人影。
里头半天没有动静。
我叹了口气,刚要走。
门突然一开,伸出只胳膊将我卷进去。
明明看起来瘦削高挑的男人,小臂线条出奇的流畅,蓬勃饱满,甚至有些硌人。
热腾腾地温度立刻将我包绕。
我轻呼一声,「轻点,疼……」
他像个石头人,下手又没轻没重,我估摸着后腰上已经被捏得青了一块。
谢临宵松了松力道,将头迈进我的颈窝处,「你真走啊……」
心里一软,我小声道:「没呢。」
我感觉到一片湿意,不由自主地摸上他的头,「你好好的为啥想不开啊?」
我指的是他重生这事。
「哪来那么多问题。」谢临宵闷闷道。
我动动脑袋,「不会是……为我殉情吧。」
谢临宵过了好一会儿,不忿道:「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老子眼瞎了,为你殉
情……」
这种语气没什么威慑力。
这一夜,谢临宵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他怀里暖和,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天明
都还不愿意醒。
等彻底清醒过来,发现屋里已经没人了,桌上热着饭,秋葵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打
量我一番,眼底的雀跃一闪而过。
「王爷呢?」我坐在镜子前发呆。
「王爷一大早就上朝去了。」秋葵老老实实答。
金钗当一声掉在梳妆台上,我空着手发愣,「谁上朝去了?」
「王爷啊……」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谢临宵这位二世祖,混账了十几年,一宿之间,从里到外
换芯儿了,上朝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朝上有他的位置吗?
秋葵小眼珠子滴溜一转,「主子,听说是为您的事儿。」
我揽镜自照,满意地打量镜子里绝世出尘的佳人,捻开鬓间紧凑的花蕊,「我能
有什么事儿?」
心里一突,谢临宵不会真的脑子坏了要封我做王妃吧?
罪臣之后,戴罪之身,他没得好事没求来,还惹一身骚。
秋葵摆楞着小脑袋:「听说,是柔然的使者前来替他们的王上求娶公主。」
如果我没记错,北方小国柔然前不久闹了场乱子,抢了北魏几座城,也没打起
来,一开春,柔然使者千里迢迢,厚着脸皮来了。
前世我忙着受封正宫皇后,皇上派了静和公主去和亲,谢临宵奉旨护送,圣旨刚
下,谢临宵就领着兵反了。
我手指紧张地攥着簪子,「可知道是派谁去了?」
秋葵急的摆手,压低嗓音道:「本来是定的静和公主的,可是昨夜……变了,换
您去了!」
我一愣,心头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到了晌午,天渐渐暖和起来,我披着大氅,揣着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同时也
在等谢临宵回来。
这一年的雨水格外多。
不多时,听见外头哒哒的马蹄声,接着马儿嘶鸣,青蹄着地,是谢临宵那匹赛风
驹的动静。
我朝门口望去,谢临宵风风火火进门来,不像是吃了瘪的模样。
他远远瞧见我,勾了勾嘴角,「冷成这样,怎么不进去?」
这莫名其妙亲热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仿佛我是等他归家的小媳妇,他是辛苦赚钱养家的大丈夫。
我拍拍屁股上的雪茬儿,站起来,「听说,北魏要送我去和亲了。」
谢临宵漫不经心地解着大氅上的扣子,没头没尾来一句,「静和去不成了。」
见我眼巴巴望着他,谢临宵解释道:「昨夜,静和受封皇后,入主中宫了。」
两辈子的剧情掉了个个儿,我一下子楞在那儿。
如此匆忙就定了皇后人选,未免过于仓促,心中的怪异感越发强烈,似乎哪里不
对劲。
谢临宵净了手,「静和早就爬了父皇的龙床,昨夜太医诊了脉,已有两个月身
孕,靖安王连夜进宫讨要说法,皇家推不掉的。」
我没想到,静安唤皇帝叔叔,却没有将皇帝当真正的叔叔来看,两个月前……
想起我为静和殚精竭虑的日子,突然间,就有点不是滋味。
原本,皇帝就存了让静安当皇后的心思。
那么前世我当皇后就很耐人寻味了。
谢临宵解扣子费劲,于是低下头来,「你替我解吧,我不会。」
我心不在焉地给他弄着,谢临宵说道:「放心,爷还没答应,谁敢放你走?」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谢临宵笑道:「瞧你拿不住事儿的蠢样,还得爷罩着你。」
我好奇道:「那……那换谁去?」
「老子去。」
屋里一静,烛火噼啪发出炸裂的脆响。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要么就是谢临宵脑子出了毛病。
惊悚的眼神被谢临宵捉了个正着,他刺啦裂开碍事的大氅,抱着我往暖榻上一
滚,大腿横在床边,拦住我的去路。
「郑宛央,爷亲自去把柔然老货的项上人头给你割下来当球踢。」
要命,我发的哪门子癫要将人头当球踢!
可看见谢临宵锋芒毕露的模样,我后知后觉,皇上要派谢临宵挥师北上了,这次
极有可能是借和亲之名,干一票大的。
我咽了口唾沫,「我想留在京城——」
「留个屁。」谢临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话,「你不装装样子,怎么着,还得
老子披着盖头替你上阵啊?」
得了,知道不可得寸进尺,我干脆不说话了。
下午,静和来了。
我坐在外头的柱廊下,等了一小会儿。
静和的妆面有点浓,脸上没了一贯的跋扈,显得十分低调。
「宛央,我给你求了平安符,带着上路吧。」
上路这俩字听起来刺耳,我坐着没动,更没伸手。
静和的表情有些失控,她蹲下来,仰望着我:
「宛央,我不得不为自己谋算,但是我没想到是你。」
「你真的没想到吗?」
静和举手对天发誓:「宛央,我只想当皇后,为了我的家族荣辱,为了我的爹
娘。柔然我是万万去不得的。」
「你一开始,就想当皇后?」我低垂着眼睛,轻声问道。
静和笃定道:「是!」
我突然笑了,轻轻扶开了她的手,「如果我只有二十岁,我会信你的。」
静和一脸困惑。
我轻轻推开她,站起来,闭了闭眼。
前世我受礼册封前,一直住在坤宁宫,见过的人,只有静和。
她说,我会是皇后,而她要去和亲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如果从一开始,要去和亲的,就是我。
静和为了让我替她和亲,亲手编织了一场梦……
那么她,真是太可怕了。
静和还蹲在地上,透过浓密的眼睫毛,不动声色地盯着我。
我笑了笑,「静和,如果当年你如实同我讲,我会同意的。」
开了春,京城的柳树都抽了芽,我被封了个平朔公主。
顶着公主的名头,得从宫里出嫁。
一群老嬷嬷见我年纪轻轻就要担负起和亲重任,于心不忍,铆足了劲儿给我画得
明艳动人,说那柔然老贼再怎么混账,也该晓得怜香惜玉,漂亮一些总是没错。
出了京城,风大,吹得车帘猎猎作响,柳絮一股脑地倒灌进来,我掀开盖头,咳
得差点背过气去。
天知道,这是我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候。
谢临宵作为「送亲」将军,早就等在城外。
马车刚停,就见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外头逐渐走进,呼啦,帘子掀起来,「郑宛
央,别坐车了,下来骑马——」
他话别在喉咙里。
我捂着嘴,泪水涟涟,从他眼里看见了一瞬间的惊艳。
啪嗒。
谢临宵手里的水囊掉在地板上。
呼啦。
帘子被他狠狠扯上。
他人影立在外头,不动了。
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王爷,宛央想喝水……」
「没长手?不是在地上?」谢临宵声音发硬。
我猛咳几声,踉跄着起身去捡水囊,哪知下一刻帘子复又拉开。
谢临宵像个猴子似的窜进来,抱起我,用背挡住了外面人好奇的目光。
我小脸泛红,额头出了薄汗,虚弱地倚在谢临宵的怀里。
就听谢临宵骂骂咧咧地拔开塞子往我嘴里灌水,还嘟囔着:「画这么漂亮干什
么?勾魂去呢!」
勾不勾别人我不知道,反正谢临宵的魂儿快被我勾走了。
喝水的功夫,他眼睛发直三次,舔嘴唇三次,喉结滚了三次,贴在我腰部的手掌
滚烫似火。
「喝水都不利索。」他低喊一声,举起水囊往自己嘴里猛灌,接着掐住我下颌,
迫使我小嘴儿微启,含着水就怼上来。
我睁大了眼,感觉到了他灼热滚烫的呼吸,唇瓣相接处如同火烧起来,气息乱
了,一种隐秘的愉悦在心底盘旋,过电感自后脊直蹿天灵盖。
我呜咽一声,眼睛里含了水,嗔他一眼,「粗人……」
谢临宵嘴一咧,露出森森白牙,「你敢嫌弃爷?」
我窝在他颈子下蹭蹭,撒娇道:「我哪敢啊……」
谢临宵黑眸落在我脸色,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用大拇指压在我的唇上,狠
狠揉搓,「涂这么红干什么!不许涂!嫁衣都不许穿!」
他又是发的什么疯!
嘴唇本就被他咬得发肿,如今惨遭蹂躏,不红才怪。
我止不住他,慌乱中一口含住他的食指,轻轻一舔,谢临宵虎躯一震,跟过了电
一样,人僵在那儿不会动了。
这时候帘子外,谢临宵的下属好心提醒:「王爷,该上路了,别误了吉时。」
谢临宵将我放在软凳上,警告地瞪了我一眼,翻身下车。
一路从南到北,天气渐冷。
我身上的衣服多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干脆把袄子穿上了。
如今已到东吉,再往北走个五十里,就到了北魏和柔然的交界,那个地方我和谢
临宵就要分道扬镳,各忙各的。
柔然境内有一座山,叫瞿瞿山,易守难攻,可一旦攻下,往北三十里平原,将在
无人能阻挡北魏的将军剑指王庭。
我作为和亲公主,要绕道瞿瞿山西麓,比起穿山而过,到达王庭的日子足足多了
半个月。
半个月后,我将到达王庭,与他们柔然的王成亲圆房。
故而谢临宵攻下瞿瞿山的期限,只有半个月。
当然,若他不在意我的死活,别说半个月了,半年他也耗得起。
四万雄狮往瞿瞿山下一扎,北魏偌大的山河就在身后,柔然的苍蝇想飞进去都是
痴心妄想。
阿嚏!
我坐在马车里,裹了三层袄子,还是打了个喷嚏。
天色渐晚,我们在东吉的一处驿站歇脚。
前不久这里下了场冻雨,地面湿滑,谢临宵从马上跳下来,就过来捉我。
我不满地挣扎几下,任由他将我提进了驿站。
驿馆没见过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听说我们是京城来的和亲队伍,诚惶诚恐地备了
饭食,便匆忙退下。
我和谢临宵各有一个雅间,他不在自己屋待着,跑来我这边,也不跟我说话,点
了一盏灯,就着昏暗的光亮研究舆图。
我凑过去,看见舆图上乱七八糟的标记和批注,咽了口热茶没说话。
只是我有点顾虑,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能不能活着走出柔然王庭,全
押在了谢临宵身上。
可他至今还没表态,唯一一次诉衷肠,是要将柔然老王的脑袋割下来给我当球
踢。
夜深人静,我看他实在没有休息的意思,脱了袄子钻到他怀里,捏着嗓子道:
「王爷,宛央困了。」
说着,手指顺着他的衣领子滑进去。
谢临宵眼睛盯着舆图,按住我作祟的手:「你困了祸祸我干什么,躺床上睡
去。」
我咬咬牙,小声道:「我不……没你陪着我睡不着……」
谢临宵手一抖,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哑声道:「你再说一遍?」
我勾着他的腰带,一拉,谢临宵的衣裳就散了,热气扑面,我舒服地依偎着他,
「王爷陪宛央睡觉吧。」
啪。
舆图被他摔在桌子上,谢临宵的注意力彻底从排兵布阵挪到了我身上。
他让我坐在腿上,右手摸着我的颈子,不由分说地吻上来。
我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去推搡他,没用多少力气,更像欲拒还迎。
还没适应如此猛烈的进攻,谢临宵突然抱着我站起来,压着我,一起摔在柔软的
床上,「郑宛央,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先勾引的我!」
明明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出来,偏偏带着点委屈。
我含混地应了一声,忍不住笑了。
忍了这么久,我总算摸透了一个道理:谢临宵他护犊子,成了他的人,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
谢临宵动作谈不上粗鲁,但也绝不温柔。
他像是抱着个绝世珍宝,不知道怎么稀罕,动作初始时有些生疏,我没忍住,嘲
笑了一次。
一下似乎戳了他肺管子,抱着我一整夜没撒手,床笫间一个劲儿恐吓我:「再笑
一个试试!」
我怀着逗弄他的心思,咧着嘴,渐渐地,就笑不出来了,接着,眼眸含泪,两手
徒劳地攀着他的臂膀,连连告饶。
谢临宵像吃了疯人药,精力旺盛地可怕,男女力气悬殊,我后来压根没了反抗的
资格,他欺负狠了,我便装模作样地哭两嗓子。
谢临宵忍得面色通红,抵着我的额头咬牙切齿道:「早知你磨人,当初就不该认
识你。郑宛央,你当年嘴欠骂我干什么!」
这种时候,陈年老账他也能翻出来。
我咬着唇,泪水涟涟:「宛央知错了。」
「我是不是丑八怪!」
「不是……」
「后悔没?」
「后悔了……」
「给爷道歉!」
「对不起……」
谢临宵意乱情迷的时候,死死抱着我,没头没脑地来一句:「郑宛央,不许
死……」
颈子上有一点湿润,我后知后觉道,谢临宵好像哭了。
待到我两脚虚软地坐上马车,已经晌午了,和亲的队伍加速启程,赶往柔然。
谢临宵没了刚开始的消停,没事就跑进马车来,抱着我一通乱啃,手还不老实,
「疼吗,爷给你看看?」
我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俏脸绯红。
说到底,我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白日宣淫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瞿瞿山下,兵分两路。
谢临宵牵着我的指头,摸来摸去,一张俊脸沉到海底去了。
「爷三日就给你把瞿瞿山打下来。」
我知道他说得是气话,凑上去亲亲他,「王爷,四月初三,是宛央的生辰,一定
要快一些。」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把生辰告诉他了,怕他说出更荒唐的话,连忙道:「我
能不能不要柔然老王的头啊……」
谢临宵突然笑了,如春光乍亮,春风拂面,「这次送你个特别的。」
他笑起来真好看,我痴迷地盯着他的唇瓣,就看见唇瓣一张一合,「老子把柔然
打下来送你。」
得,就不指望他能说点别的。
谢临宵要走了,我站在车辕上,突然眼眶发酸。
这次是真的送出了男人上战场的感觉。
谢临宵颀长的身影跃然马上,勒紧赛风驹的缰绳,寒风中,马鸣高亢清亮,斗志
昂扬。
似乎,少年本该如此,如朝阳灼日,前程似锦。
他意气风发地立在晨曦的光辉里,浑身染上了光,
「都给老子听好,马车里坐的是爷的小太阳,谁要让她有个好歹,老子让你们见
不到明天的太阳!」
谢临宵的离开只带走了一小部分人,大部队入了柔然境内,向都城进发。
天越发寒凉,入夜后冷得刺骨,我披的狐裘大氅是谢临宵找人订做的,加了两层
狐狸毛,往身上一裹,暖乎乎的。
可即便如此,谢临宵三个字就像印在脑子里一样,时不时从记忆深处蹦出来,混
账的样子,深情的样子,抱着我喊郑宛央的样子。
我越发沉默寡言,连秋葵都察觉了不对,「主子,北地风大,霜气重,咱们还要
在路上耽搁很久呢,千万保重身子。」
我咳嗽两声,侧躺在柔软的坐垫里,突然觉得谢临宵说把柔然老王的脑袋割下来
当球踢是个不错的主意,没得他一把年纪了,还没皮没脸地祸祸北魏的姑娘。
一场乌云滚滚,气势汹汹压在头顶。
冷风愈大,吹得队伍寸步难行。
我捂着脑袋,头晕眼花地坐起来,突然,马车一震。
队伍中的将士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喊:「有刺客!保护公主!」